崔浩新 著
他一眼就发现了那个人。
那时,天空已为铁色的夜幕所笼罩。铁穹上没缀着一盏星,工业时代,星河干涸,没有了日月星辰的装点,天空永远是那副无所谓的灰蒙蒙的表情。但从天上往下看,此时这座城市的大地上倒是一片热闹非凡、灿烂夺目的电气流火……
天地已然颠倒。
惟有十王殿一带的光景还似前朝那般清瘦,若昏暗的视域里除去那几面“按摩”、“足疗”、“拉面”的LED灯牌,与方济各会的灰衣修士在百年前拍摄的那些老照片几无二致。
这里是孑遗,附近幸存的几条胡同才列入了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名录,便像刚被盗墓贼从遗忘的地底翻拣出来,又被后脚赶到的考古学家记录到路口新立的一块泛着奶白色光泽的旅游宣传灯箱上去了。灯箱上那篇考据文字写得周周正正,字体也方方正正,四周沿饰有一带五色的祥云纹样:
“十王殿,建于明天启年间,供奉十殿阎罗与幽冥教主……”
远望那个路口,灯箱在黑暗中迸发出的光璀璨诱人,仿佛是从那里打开了一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口。那人黑黢黢的身影就站在灯箱一侧,正用手机在与什么人联系,还不时地向尔撒这边瞟上几眼。
幽-冥-教-主——这个刚从灯箱上看来的字眼又浮上了尔撒的心头,他回味着这个词,一定曾在哪里见过,但急切间又无从想起。焦虑与恐惧中,他的思维变得木讷了。这个诡密又不知确切含义的词像一个身影,倏尔一闪,隐入了杳无人迹的意识深处。此时,他整个人就像一杯黑咖啡掉落在这凌乱的街头,苦涩忧郁的液体四处流淌,渐渐覆盖了这条被汽车尾气喷涂得油腻腻的马路。他清晰地听到体内传来一声刺耳的碎响,仿佛断裂了一排肋巴骨。
那是躁郁症患者的幻听吧,但出大门时,扭头从门卫室的大玻璃上看到的一张贴得很近的脸,却不是幻视。两人几乎僵持,让视线直撞在一块。凝固的那一刹那,足以让他看清那双浑浊枯目中分明投射出冷漠与敌意。以前他从那张乡下人的脸上看到过纵横沟壑,看到过黄土的憨厚,甚至能从笑意里感受到几分隔世的亲切。而如今,在那张撕裂的面具后面,他看到了一张阴霾浮动的世界的脸,目击真实而疼痛。
他习惯性地与门卫赵打招呼:“值班?”
赵走出来,斜倚在门口,已换了笑容,“出去啊?”
“出去。”
他听到了什么风声?不,这事不会传得那么快。
那么,也许是他们找过他了。
大凡活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活得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他与这个世界早就没了异议与抗争,或许一辈子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儿,一个活没了的人儿怎么会体念别人?他们叫他干什么,他都会一一配合——只为稳稳当当地活着。他顾不上别人。
他们找过他了?尔撒拿不稳判断。
谁知道呢。
缺少回答的一切,让大地的恐怖像藤蔓一样无声地疯长。
尔撒的视线又回到灯箱那边,那个人竟还在……疲倦与饥饿感袭卷了他的心头,那里像是废弃着一座空旷已久的旧厂房,扬起了冬日的灰烬。大约每个孤独的人内心都装着这样一个荒凉的所在。
说不清是在饥饿的驱使下,还是因着一股上涌的血气,他开始往回走。这时一位大腿紧绷着黑色鱼网袜的红衣女郎从胡同口的那家拉面店里探身出来,手边提着一方便袋拉面,款款拾阶而下。他放慢脚步,久久注视着那个袅袅婷婷走向胡同深处的香艳背影,不知不觉间眼前竟生出另一幅画面:一个身穿瓷青红牡丹织锦缎旗袍的女子正行走在灯火阑珊的小巷里,铜鞋跟敲落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那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有如空谷余音。
远处,传来一支童声的歌谣,咿咿呀呀,仿佛贴着青石板路的热气一般如丝如缕。
“风来了 雨来了
道士驮个鼓来了
叫你开门你不开门
脚印洼里淹死了人”
……
风没来,雨也未来,倒是大风霾又越过大平原滚滚而来,混浊、迷茫,沉沉地像一道裹尸布紧紧地缠绕着这座睡死过去的城市。
在胡同口,尔撒掉转了脚步,他越过灯箱旁的陌生人向西走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刹,灯箱里的光猛然出现过一阵影影幢幢的抖动。但尔撒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正陷在刚才不期然的那一幕里,即便身边雨骤风狂,大概也不会注意到。
尔撒似乎不愿走入入夜后的那条胡同,星星点点的灯牌和路口处的那支红外线监视器在这十年里逐次点亮,如果说十年前它们在尔撒眼里还是一群迷途的羔羊,十年后他们更像是闯入一场前尘旧梦的一众兽眼。
在十王殿一带走了一下午,此时,隐隐的酸痛开始从脚底板发出,在这具久坐的躯干内向上传导,但脚步并未因此停顿下来,反而越走越快了。后面所走的路便如幻如梦,脚底似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虚空之上。恍恍惚惚,尔撒忽然记起早上那只亦真亦幻的黑鸟——它现身窗外,将翅影投射在房中平板电视的黑屏上。那样纯然浓郁的黑羽,是他平生第一次目睹。这让他又想起那座令人心悸、谜一般的十王殿,那里就像胡同里的一处沉默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的过往,令对“过往”茫然无绪的今人也莫名地心生畏惧,不敢挨近。
按那块灯箱上的指引,由胡同口向北走就进了旧城,走上大约五十步,在小巷的一隅就是“十王殿”——一座砖砌的券门,其余的殿宇早已在岁月流逝中不翼而飞,只一座孤零零的明代无梁殿无处可去,还有个无处可去的老道士留下守殿,传说常有江湖中人在夜里登门拜访这个不起眼的枯老头子。在“文革”政治风暴来临的前夜,老道神秘地消失了。空置的庙宇先是搬进一家政府机关,很快又人去楼空,自那之后,那两扇伤痕累累的殿门已不知紧闭了多少年。
这是流言飞语中的“十王殿”,在尔撒的印象里“十王殿”——只是那堵永远黑魆魆的外墙,再就是多了几张包治性病和高薪招聘夜总会少爷公主的小广告。
除了些城市牛皮癣,门洞上方还留有一道白底红字的文革标语,残存的文字已呈暗红色,很淡,像是一桩陈年凶案留下的褪色血迹,只有仔细凝视,才能从中依稀辨出“牛鬼蛇神”、“战无不胜”、“打倒”、“思想”这样一些已显得若有若无的词汇。
曾几何时,券门上的石匾被灰泥封死了,隐在标语之后,如今也未完全清理出来,于是,在宋体的“思想”之前便只能看到峻整的“十王”二字。
这座“十王殿”在往昔的几百年中一定是旧城里一处令人敬畏的所在,但一夜之间,便被另一种政治信仰斥之“封资修” 而遭暴力毁弃与涂鸦。现而今,这些不同时空的语言印记竟如此诡异地错置统一在一起了。
每日,陋巷蓬门中的人物从此匆匆而过,却无人有过异议,是他们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什么都不信,什么都无所谓了;还是因为惧怕暗中蹲伏在这里的什么脏东西而加快了脚步?
是否只有尔撒这样的人才会在这里驻足凝望?
他虽不信鬼神,但凭着多年前读过的《夷坚志》、《子不语》、《夜雨秋灯录》之类的志异笔记,尔撒又对它们并不陌生。那时,子曰诗云还蒙着“封资修”的灰尘,这些书正在国营新华书店的旧书门市部的哪个角落里发霉。当这些发霉的传统以“国学”的名义神气活现地重新登上神坛的时候,尔撒反而远远地躲开了。
王小驴就是和尔撒在一家淘旧书的BBS上认识的,“王小驴”和“尔撒”是他们注册在上面的网名,网上谈得来,有共同的嗜好,一来二去,就互相引为知己。当二人在线下见了面,尔撒发现小驴竟是一个比自己大上二十几岁的半大老头子,一头蓬乱的卷发斑斑点点染着秋霜,看上去很沧桑。
那家BBS早就被取缔了,但两位忘年交还是习惯以上面的网名互称,似乎那样更能连近彼此的距离:他们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几小时前,尔撒想起失踪的王小驴,想起王小驴博客上那些记录旧城街头生活片段的充满颗粒感的高调黑白胶片,那里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城市破碎倒影的碎屑。在所有人都在追逐时代的列车,惟恐被落下的时候,他努力地收集那些被撞飞的过往碎片,并赋予喻义。
在那张名为“十王殿的黄昏”的照片下,便写有一句让尔撒过目难忘的话。
废二代诗人、晚报摄影师王小驴说:“站在这里,你看到的其实就是当下混杂魅惑的中国。”
尔撒也曾告诉王小驴,自己的民族已不知废了多少代,所以自己是废N代。王小驴粲然一笑,红口白牙吐出淡淡一句:“同病相连”。后来他告诉尔撒,自己的父母是解放前的地下党,解放后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因为不平则鸣在五十年代又都成了市里挂了号的有名的右派,自己能折腾的个性是祖传的。
王小驴跟尔撒比,不算同一代人,还颇有些不近人情的驴脾气,但尔撒喜欢这头聪明又有个性的瘦驴,单凭他愿意结交“十三区”的人,也算是这座沉闷都市万千冷漠面孔中的一个异数。
此时,尔撒急切地想联系上小驴。但这几天王小驴失踪了,手机关着,平时一直在线的QQ头像始终晦暗不明,像是统治这座城市的工业雾霾也已侵入了他个人的生活。
报警?这个念头转瞬即灭。他笑自己幼稚,他想起了打给他的那通电话,警察就是“专政的工具”。
“在这个荒蛮可怕的人世,
你是子夜葬礼的亲朋,
在自杀者高大严肃的办公室里
——响起了电话铃声!”
路上,他默念着那位死于“古拉格群岛”的苏俄诗人曼德尔什塔姆的这首诗,这首题目即为《电话》的诗像死亡圆舞曲一样在他心里反复播放。
这一下午,尔撒都在旧城里四处游荡。自从接到了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他好几天都没心思工作。中午干脆找了个事由早早地从单位里面出来了。
从单位出来时,与门卫赵的遭遇又令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他需要回到旧城,在昔日的旧城中,尔撒常有一种脱离现实的幻觉:自己是一尾不会说话的鱼,一个前世的老灵魂,正游弋在旧日时光中,自由自在。他享受在旧城中不受打扰静静冥想的感觉。
可他的内心在那个下午一点儿也静不下来。他一会儿想王小驴的生活一定起了变化,一会儿又在想十王殿的那个老道士……还有最近在读的蒋年丰的那本《地藏王手记》,他对佛教中的这位神祇发生了某种兴趣,在尔撒眼中,这位发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菩萨颇有一点儿殉道者的悲壮豪情。
但幻觉归幻觉,身后的那个人或许已跟了自己一下午,尔撒明白,自己游向的将是一张不可见的大网。人们常常误以为自己的生活稳如大地,其实一通电话便能令其倾覆,大地瞬间瓦解为陌生、幽暗而又冰冷的深海。
可怕的夜晚,可怕的人。尔利几乎听到了人性深处回荡着的野兽的嘶吼……
正胡思乱想间,尔撒发觉自己正从一处公交车站旁走过,候车亭里挤满一群学生,看样子,应该是初中生,十二三岁的年纪,那么说是“零零后”了?“零零后”的一代都长这么大了,这么多“零零后”,人类的繁殖力太强大了,可生出来又能做什么呢?看着他们在站台里嬉闹,便在心里苦笑:这些无知的孩子还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痛苦,还不知道人生是一项苦差事,他们被带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将经历一番劫数,将被强制去过那种因循守旧,今天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日子,在这衰朽的世上寻不到一点意义,只是没完没了的周而往复。
人类的存在有何意义?
这样想着,已拐过了桥头,薄暮的阴影里有几团黑糊糊的东西在前面悄无声息地行走。一抬头,看到一枚腌坏了的蛋黄,很低,就挂在那幢白色酒店后面,闻得到腐臭味,尔撒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几乎呕出来。
“这难道不是《地藏十轮经》中描绘的那个秽恶世界?!”
而这剧烈的感觉也催醒了他:时间不对啊!
时至午夜,现在早过了放学的时间。
当他转过身向河的彼岸眺望时,却什么也望不见了,连尾随了他一下午的那个神秘人也不见了。
所有人忽然地消失,令他想起世界沉重无边的落幕。
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还是人吗,他忽然想到,当众人消失时,他的存在也可疑起来。因为人毕竟只能从他人身上看见自己,证得自己。
自王小驴赠书,他连日来一直在读那本台湾哲学家的遗著《地藏王手记》,以致思绪也沾染上了其中的存在主义味道。说来也奇怪,那本《地藏王手记》的作者既是地藏的使徒又是海德格尔的信徒,而作者慧而早夭的结局又令这本书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伸手不见五指的霾海中,尔撒已不知向何处去,只是他本能地不愿被困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要向“前”去!又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尔撒掏出手机看时才发现手机已悄无声息地关机了,按了半天开机键,屏幕也无一点儿反应,没电了吧。
就这样,他仿佛是压迫着自己一口气走回了前网络时代,这反而让他安心,人在这样一个没有手机的时代的确无法享受海量丰富的信息,但也不会活在被骗子与老大哥精准定位与监听的恐怖中。
这时耳边竟传来一阵哗哗声,听上去倒像是一阵紧近一阵的海浪,又幻听了?他循声抬头四望,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一片灯火稀落的商业广场上,那声音就是从覆盖在商厦外立面的巨幅时尚男装品牌的海报上发出的,风吹皱了头顶那一整面塑料幕布,幕布在滚动,看上去让人有种眩晕感,像是整个空间在缓缓地发生着扭曲变化。
但再怎么变化,尔撒依然识得这里,他看得见自己脚下这片新建的商业广场下面的那些尸骸:已在旧城改造中被执行死刑的庆云巷、箓德街、小北营,他曾和王小驴一起签名吁请城市整容师们对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仅剩的一点儿面貌手下留情,但知识分子的理想又怎敌得过利益集团的颟顸自负?吁请无望后,他陪着小驴在这一带走街穿巷拍照留影,那是在拆迁前……怎么走来走去,又转回了这里?
就在此时,他感觉对面的浓雾中有人向自己走来,眼前的雾气一丝一缕地飞开去,身后那条来路又被浓雾涨潮般地吞噬掉了。
他感到疑惑与恐惧,但还是迎了上去,那是一批怎样的人啊!他们或着旧时代的华丽丽的轻裘皮氅,或着当下最新季的顶级名牌,鲜衣怒马地向尔撒走来!只是他们的项上人头却是令人吓出一身冷汗,那分明不是人的脑袋而是面无表情的马首、口挂涎水的猪头、威风凛凛、目空一切的狮子、脸含笑意、媚色迷人的狐狸……如此等等,尔撒一时竟如置身一座动物乐园一般!
尔撒压抑着自己的惊骇,故作镇定地从这非同一般的新人类中间走过。在那些人中间,他似乎像空气一样并不存在,没人与他打招呼,没人去瞥他一眼,他也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当他终于远离他们,回首再望时,这些人的身形又像光斑一样隐匿在了那片无处不在的呛人的工业毒霾之中,渐渐地缩小、闪烁成一道数不尽的亮点,又像是那无处不在的大大小小的红外线监控。
现在,他又像躁狂症患者那样,听得到人们体内回荡着的野兽的嘶吼。
他听得到路两侧直上云霄的高楼里如鼓的鼾声。
咚咚咚,咚咚咚,他妈的,梦中的那些民族主义者、民粹主义者所发出的鼾声也要敲得像军鼓一般阵容齐整吗?!
他疯狂地奔跑起来,想摆脱这一切……直到雾茫茫的前方透出了一点光亮,才慢慢停下早已疲软得虚无的脚步,走近些才看清那发出光亮的是挂在山门两侧的两盏米黄色的羊皮冬瓜灯。
那山门看上去极眼熟,仿佛旧相识,尔撒低头思忖,忽地悟到这不是那座十王殿吗?!只是殿身光洁如新,已洗去旧日的伤痕,让人不敢认了。自己怎么又走回这里来了?尔撒心里一阵发紧,正疑惑间,忽闻一声阿弥陀佛,抬眼看时却见一白衣僧者陡然出现在了十王殿山门的石阶上。
那和尚是原先就站在那里,自己没有注意到,还是刚从山门中出来?尔撒一时无从细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人吸引过去了,只是无论他如何定晴细观也只能看个矇眬的大概,雾霾中的大和尚看起来面如满月,身材魁伟,颇有几分异能之相。
“您是?”尔撒壮着胆子开口请问道。
“方才你唤我名号,我方前来,如何施主见了面却又不肯相认了?”
“我唤你名号?我何时唤过什么名号?”尔撒心中作如是想,但又不便明言唐突,正错愕踌躇间又闻和尚说道:“你如何没有唤我?你知我是这秽恶世界的殉道者,疑心这世界便是我讲法时提到的罪苦众生所受报处,可见施主早有慧根,与我佛有缘……”
尔撒越听越心下骇然,匆忙间忘了周全礼数,打断僧人道:“敢问大师法号?”
大和尚脸上似是崭露睡莲般的灿然一笑:“地藏”!
这一笑似清凉的泉流,看在尔撒眼里顿觉寒意从脚底贯遍周身,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来到了地藏的世界!
“这便是地藏世界!”和尚站在台阶上双手合什,仿佛回应般地微微颔首。
这和尚竟能听到人的心声吗……若说尔撒对一个和尚出现在老道士看守的十王殿里是并不很以为怪的,儒、释、道三教合流,这他是知道的,那位蒋年丰更在《地藏王手记》里提倡“佛心道身而儒行”,尔撒对此也并不陌生,况且地藏菩萨显身在十王殿里也本无不可,按佛教故事所言,这十殿阎罗本是他的化身,这里也算是他的道场,只是这位和尚竟开口自称“地藏”还是让人难以接受,谁肯信他是地藏!他到底是谁?
“不!如果你真是地藏菩萨,你不是应该在地狱里吗,那才是你掌管的世界……我,我怎么可能在地狱里?!”尽管恐惧,尽管声音发颤,尔撒还是高声抗辩道。
“人往往身在地狱而不自知……请问施主可知地狱是何物?”和尚反问尔撒。
这个话题太大了,尔撒从未细细琢磨过“地狱”一词,只得临机嗫嚅道:“地狱是火……”
不想和尚接口便不暇思考地说道:“火只是地狱恶报里的一种,地狱之中确有火狱,诸如火山地狱、火床地狱、火屋地狱、火狼地狱、火鹰地狱、流火地狱……不一而足!但也有铁车地狱、铁床地狱、铁牛地狱、铁衣地狱……东方铁围山之内,如是等地狱,其数无限,其中复有诸小地狱,或一或二、或三或四乃至百千,其中名号各各不同,一一狱中,更有百千苦楚,若广解说,穷劫不尽。”
尔撒听得几乎痴住,这番说法几乎与那佛藏里无二等,只是他犹不肯信,自己怎会在地狱之中,这面前的又怎会是地藏王菩萨!
“这里无火无石无铜无铁这四种业道之器,何谓之地狱?!”
尔撒终于动怒了,想用自己读过的佛典堵住这个和尚的口,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不要小瞧了自己。
“你如今身在诤论地狱,你难道忘记了网络上那些让你不堪其扰的反穆斯林的辱骂、谎言与政治欺骗?你陷入愤怒、焦虑、悲伤而又无法无力的境地,却仍不开悟,对这虚幻的世界仍存执著之念,对这似水的人心仍存挽回的幻想,若不历一番大劫,发大愿心,得大智慧,必要在这诸恶苦道中轮回永劫,终不得解脱……”
尔撒尚还要争辩,但觉脚下一时松动,转瞬便是天旋地转,掉进一处漆黑莫名的旋涡之中。置身于无法无力的绝境,尔撒反把心一横,闭紧眼睛嘴巴任它旋转去。
好在片刻之后,旋涡里的一切混乱就结束了,当尔撒觉得脚下复又安稳平静下来,他想睁开眼来瞧一瞧,却发觉勉强撑开的眼眶里被一片白茫茫的灼热似火的亮光涌入,刺得他任什么也看不清。他已身在1966年的盛夏,据说那是这座城市有气象记录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气象学与政治学双重意义上——真正的酷暑。
(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
When @AP journalist @stmcneil interviewed me, I talked about my novel Dozakh. Dozakh is a Persian and Urdu phrase. Hui Muslim uses it to express the hell. (1)https://t.co/mxVDl4aj1Z pic.twitter.com/qI4FngNf2z— 真回安然 ☪ (@ismaelan) 2018年12月29日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