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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是另一种记录

2016年3月15日星期二

一只鸡加速了明亡的进程




/安然




正在打磨的一部历史小说里写到一个人,一个几乎湮没无名的人,他甚至没有自己曾经的部将、大汉奸孔有德有名。

回想大明那些年发生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心里就像是倒了五味瓶。明亡的教训自王夫之、顾炎武开始就被反复总结,曾被拔高到“亡天下”的高度,所谓“‘仁义充塞,而至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儒家士大夫们的思路始终逃不出忠烈节义这样的伦理窠臼。下面提到的这个被历史隐藏起来的人大约可以引发一点儿另类的思索吧。

事情还得从崇祯三年说起,从一个叫“孙元化”的人说起。

两年后他死了。孙元化若在,明军的战力当要强上百倍,可惜这个拜上帝的书生不为那班固执成见的儒生所容,可惜了!

这个孙元化和明朝末年那些号称“大明栋梁”的人都有关,比如孙承宗,比如袁崇焕。从孙承宗到袁崇焕,他们都赏识这位孙元化,他们也都不得好死……若这些人还在,明朝的天下会残破至此吗?若一个国家的好人都不得好死,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说起这个“孙元化”,他不如明末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徐光启在后世那样有名,也不如徐光启官大,但这个孙元化也不是凡人,他既是徐光启的学生又是他的教友,徐光启向传教士学习西洋科技,这位孙元化是他的追随者,他不仅像徐光启一样是一位数学家,还是一位西洋火器专家,世人只知道是袁崇焕用红夷大炮在宁远城头重伤了清太祖努尔哈赤,却不知这正得益于孙元化督造的一批西洋炮。

孙元化的死和那位大汉奸孔有德有关,虽然孔有德是借了那批狭隘、无见识又自以为是的儒臣的手……

崇祯三年一月,孙元化正随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孙承宗镇守山海关,三月朝廷加其为山东按察副使,五月又擢升为登莱巡抚。在蓟辽督师袁崇焕设计杀掉割据在辽东海上“皮岛”之上的明朝悍将毛文龙之后,正是登莱巡抚孙元化接收了毛文龙的部将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李应元等人。孔有德被任命为骑兵参将,耿仲明则被派往登州要塞,这两位毛文龙的部将后来都做了汉奸。

崇祯四年八月,后金大汗皇太极率兵攻大凌河城,祖大寿受困城内,孙元化命驻防在皮岛的前协副总兵张焘率兵至旅顺旁之双岛,与参将黄蜚以及孔有德部会师相救。张焘等遇飓风,迟迟未能从海路至三岔河牵制敌军。于是,孙元化急调孔有德以八百骑赶赴前线增援,不想孔部行至吴桥因遇大雨春雪,部队给养不足,与当地人发生了摩擦。

吴桥县令毕自寅本应妥善处理此事,但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冲突发生后,他作壁上观,默许县人闭门罢市,令孔有德筹集给养更为艰困。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意外,孔有德军中有一士兵强取山东望族王象春家仆的一只鸡,该士兵被“穿箭游营”,引得士兵气愤,击杀了该家仆,事发后王象春之子自不肯罢休,要求县衙查明真相,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孔有德所部在吴桥已成进退两难之势,这时,把巡抚孙元化给的市马钱花尽的李九成正愁无法向上面交代,遂借题发挥,率部抢劫哗变,并策动孔有德在吴桥发动叛变,史称“吴桥兵变”。

不久,孔有德倒戈杀回山东半岛,连陷临邑、陵县、商河、青城诸城,率兵直趋登州。登莱巡抚孙元化急令张焘率辽兵守登州城外,遣总兵官张可大发兵抗击,以两路成合击之势。但张焘部与孔有德旧职,张焘的兵卒随即投入孔有德行列,张可大部反遭合击,自是大败。与孔有德有旧的登州中军耿仲明、陈光福等人,立即举火开门,登州陷落。孔有德掳获旧兵六千人、援兵千人、马三千匹、饷银十万两、红夷大炮二十余位,西洋炮三百位。

总兵张可大斩杀其妾陈氏后,上吊自尽,莱登巡抚孙元化自杀未成,被俘。登州城中有孙元化所聘请的葡萄牙人西劳经、鲁未略、拂朗亚兰达、方斯谷、额弘略、恭撒彔、安尼、阿弥额尔、萨琮、安多、兀若望、伯多彔等12人死于战乱,15人重伤。

崇祯五年二月,孔有德将孙元化和宋光兰、王征、张焘等人放还。孙元化与余大成、张焘回到京师,往日那些早已看不惯这位假洋鬼子的儒生遂群起攻之,陕西道试御史余应桂、兵科给事中李梦辰上书皇帝,为孙元化罗织罪名,罪名也无外乎是这位信洋教的孙元化数典忘祖、有负圣恩、颠覆国家等等……

终于,这位明末西方军事专家派的杰出代表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被一群自认为正人君子的腐儒送进了镇抚司,在狱中惨遭酷刑,“手受刑五次,加掠二百余”。他的老师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光启为救自己的门生,上疏皇帝,声称若孙元化有造反之意,“臣愿以全家百口共戮”,但终究无力回天。

崇祯五年七月二十三日孙元化与张焘同被处死,宋光兰和王征、余大成充军。

再说那位祸乱了莱登府的孔有德,崇祯五年八月,他兵败于沙河的祖大弼、张韬等关外兵,莱州之围遂解。六年四月,孔有德、耿仲明竟选择了从海上突围投降后金,降书写的真是可以流传万世:“本帅现有甲兵数万,轻舟百余,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器,更与明汗同心协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天下又谁敢与汗为敌乎?”

后金大汗皇太极大喜过望,出郊十里相迎,原本缺乏火炮部队的满州八旗此后也有火炮武力,成就了日后南下横扫千里的大军。

孔有德这厮后来被封为了‘恭顺王’,与另两位大明投降的汉将耿仲明、尚可喜并称为清初有名的“三顺王”!正是这位孔氏后裔带兵为后金迫降了李氏朝鲜,使大明在东北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藩国和羁绊建虏南下的后援。可笑的是孔有德的叛变竟还是从一只鸡开始的……

在明朝方面,孙元化之死则代表了西方军事专家派的失败,他们没有败给自己的敌人,但败给了一群不宽容的民族主义者。不久,徐光启病亡,西方军事专家派偃旗息鼓了,他们开始淡出明军的营垒,明朝在火器上丧失了对清军的优势,一起偷鸡小事敲响了明亡的丧钟。

读历史时,我常常是走神的,我想起今天依旧不宽容的民族主义者依旧在重复着古老而悠久的谣言——“回回保教不保国”——把异己异端作为防范的对象。于是,在小说中我一再重提那些被他们一再遮掩的历史,比如济南回营陈掌教抗清一事。

崇祯十二年正月,在那座防务空虚的济南府内,济南西关的清真寺“世袭冠带掌教”陈阿訇带领回营的三千父老与不可一世的清军进行过一次交锋,迫使清军不得不改道城北的池沼地带攻城,这在官军畏敌如虎的明末简直是一个奇迹!(参见崇祯十三年刊刻的《历城县志》)

这些普通民众不同于为复社文人反复称颂过的张煌言、夏完淳等人,他们在数百年的历史上是默默无语的,他们只有口耳相传的记忆存于他们的后代心中。同时,与人们所熟知的江南一带可歌可泣的抗清斗争相比,明末山东地区的历史面貌显得晦暗不清,异常沉寂,廓清这段历史也是著者的一份夙愿。

“六经国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说也。”(明醒世恒言)

当一切繁华成旧梦,只剩风声般的传说还在世道人心里流传。